看那个穿全金属外壳的局外人 八部半

时间:2024-03-02 浏览:1 作者:安博电竞官网 分类:安博电竞官网

  就不上他的照片了。在我看来,这个人所有的“官方”定妆照都有点装。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不必要的联想,我得赶紧写出他的名字——俞挺。

  不知从哪天起,一贯戴呢帽的俞先生忽然穿起了三宅一生。皱巴巴的合成料作,像旧式胶片相机的皮腔一般展开包裹在身。那也是我不多可以一眼认得的衣装品牌。在冬天,一条紫色的围巾的一头还会从毛衣领口直窜下去,再从腰部钻出来。有天,围巾的两头突然都很老实地呆在了毛衣的外边。我问,是你家尼尼很戳气你的围巾穿戴法对吧。他很惊讶,讲:侬哪能晓得。

  在和他认识已超越20年的今天,决定为他写一篇长一点的文章。鉴于前几日我们已口头指定对方为自己追悼会悼词的撰稿人(当然是否接受此地一条龙服务我们都还存疑),本文的相当一部分内容,将作为未来我文稿的有机组成(如果我迟挂)——如果情形正好反一反,那就麻烦俞先生另行撰文。

  正文分几个部分,大致为:俞挺是个怎样的人?他做了哪些有意思的事情?他对上海(上海对他)的意义在哪里?我对他的期许?

  一个带点上海主义的上海人,跑去北京读了5年建筑,然后逃回来了。在他的自述里,人们经常听到这样的故事。我高中同桌,早俞先生一年进清华读书,当年他的母亲每月都会给他邮寄磁带,里边是每天上海广播电台里音乐节目的录音,1990年代初北京的流行音乐广播还是一片荒漠。同在清华园,俞先生想必也感受了类似的文化苦闷。

  有大学同班女生邀请他周末去家中做客。深宅大院,门口有卫兵站岗。年轻的小俞吃好喝好抹嘴走人,多年以后才猛然醒悟:那是一将军的闺女,邀我单独去她家……那是暗中考察啊!

  真的,我回上海上班后还有人给我介绍啥人啥人的女儿。他报了一个市领导的名字。我不响。伊说到兴起,摘掉呢帽丢台子上,屋里顿时亮度飙升。戴起来戴起来,保护人设。我讲。

  人设,是俞先生最在意的。曾有他的美女部下问我,如果“俞挺”是一个动词,会是?

  造化弄人,最近十年俞挺行走江湖,声名日隆,身在圈内又似在局外。学院派的傲娇,后劲多少有一点。每逢吐槽,我总是安慰:朝野朝野,取一头就好,甘蔗没有两头甜。最初几年,他还忿于“网红”的头衔,这几年终于不再挣扎。黑红尚且是红,何况是真红。

  真红,也真胆小。我常开玩笑,说俞挺是我见过最不适合(实际上也是最没办法)在外面搞七捻三的男人,因为他心虚,回去只要太太眼乌珠一瞪,立马招供,比蒲志高还丝滑。

  圈内的局外人,胆小的普通人。这是俞挺的一体两面。也是目前最安全的一种人设。我将其视为俞挺的“全金属外壳”——犹如他近期在金桥的作品铜堡。外壳至刚至强,内里自可闷骚万千重。因为局外,行事不必过于拘泥圈中成规,因为胆小,牌子做出来,糜烂之缤纷亦可退散。这个是高手。

  最近一年经我规劝,他在豆瓣上也不和人吵架了。真是何必同志何必呢。人到中年再打打杀杀有失孟浪。十年前,当我们失联多年重新接上组织关系的时候,我给他的新书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最击中他的那句话是:(俞挺)常常有意无意放大其实人畜无害的攻击性。

  他求爽,口条之快感甚于一切,却因此不察生命中的潜流。他有他旺盛的力比多需要释放。

  他的英文ID叫shanghailander,中文曰上海地主,其实直译应该是“上海开拓者”。地主的概念过于守成,而开拓者是生猛的。

  如果真的是地主,他存在的价值也恰巧是“在地性”。熟知乡村的地主和士绅对基层的治理,保证了文脉之延绵。

  俞挺最近十年在上海城市更新的深耕,留下作品众多,而且无一例外成为城市文化传播领域最有流量的打卡地。早些年我说他是最懂传播的建筑师,他还有点保留意见,最近几年的心路历程不知道怎么来了。但感觉他很享受海量传播的乐趣。

  所以,当前文说起的那个美女部下让我用一个词在标记俞挺的建筑作品时,我选了:蜈蚣。自带很多传播之足。天生为内容而生。

  他首先是一个内容人,而不是建筑师。他的作品在传播领域的影响力,其实完全够格作为新闻学院的研究课题。一个懂内容会来事晓得起漂亮标题的建筑师最让其他码字的人羡慕的地方在于,他不但可以坐而论道,而且还可以把对城市的理解,把他的“上海性”以具象的建筑和空间改变的方式呈现出来——同样起誓改变城市天际线,我的天际线在纸上,俞挺的天际线在天际线上。

  第一眼看到实景图,我就知道,成了。我太知道自媒体们会怎么取一个吸睛的标题了。果然,俞先生兵不血刃——“全上海最漂亮的地铁站”一网风行。当然事实也是事实。在最庸常的生活里赋予梦幻感。这个设计思路和全世界所有主题乐园的设计理念并无二致。问题只在于,他是第一个在上海地铁里这么干的。

  将城市改革开放的建设成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给生活其间的人们“剪径”,谁不喜欢这样的打劫呢。刷在上海街头外墙上以农村胖娃娃代言的中国梦上海梦,不如一个超现实的地铁站台一站式解决。

  俞挺说:这个站台厅就是一个上海人,上海特别亮,到处都有光,我觉得我只要站在光里,我就能够虚张声势,我就能够咬着牙,我活得特别坚强,我觉得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受了这么多的气,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怕。

  太煽情了。看来我得去一次了,听他的设计表达(其实就是公众号推广文章),上海的清爽、挺刮和笃定、分寸,在这个设计里随处可见。

  几年前就知道俞挺在弄徐家汇书院的项目,当时还不叫徐家汇书院。英国的大卫奇珀菲尔事务所最初完成的是一个书店的设计,后来书店退出,这个建筑便在完成外立面和土建之后空置。在经历了第二家书店的退出之后,这栋建筑才被确定为徐汇区图书馆的新址并最终名之为徐家汇书院。

  受《Underland》一书中掩埋核废料的启发:人们把废弃铀芯块封在锆棒里,锆棒封在铜柱里,铜柱封在铁缸里,铁缸包在膨润土浆里,最后将它们存储在地下深处的岩层里,放入数千英尺深的片麻岩、花岗岩或岩盐之中——俞挺将人类社会收藏重要物品的普遍程序,在徐家汇书院的内部建筑中做了层层嵌套的“中国套盒”式结构。

  一个来源于中国传统的子奁盒设计横空出世。套盒的最外层是大卫奇珀菲尔事务所设计的外立面,内里却另有乾坤,鉴于以下内容过于繁复,请点击观看细节俞挺用魔法在魔都创造出拥有魔力的图书馆。

  俞挺的“全金属外壳”除了金桥的铜堡,还有福州路的“钢雨”。建筑师给自己的作品起对子,任性。

  钢雨是还没开幕的福州路书城的外立面。这个老牌的上海文化地标经过俞挺点化,可能去的更多的是不看书的人了——这句话是不是看不出褒贬?没关系。我理解俞挺的意思,把不看书的人吸引去书店也是一种超度。

  雨柔,钢硬。两个拧巴的意向混作一体。俞挺解释是受《黑客帝国》启发。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充满隐喻、象征甚至诅咒。在它诞生的24年里,许多预言已经坐实,让人们瑟瑟发抖又欢欣鼓舞。尼奥的绿色数字是滂沱大雨。每个人都在雨中。进入大堂前先淋一场超现实主义的雨中曲,而掀开雨帘后则会发现似乎进入了一爿口袋公园,其他的……我懒得写了,到时候你们去现场看吧。

  还有一个新作品不得已提,是俞挺为我们共同的朋友Z先生设计的上海历史博物馆满坡栗咖啡馆。这个咖啡馆开业几个月了,非常火爆,平时去没座。建在原来跑马厅马厩里的这间咖啡厅最妖的地方是俞挺在设计时把广场建筑的外立面朝里面“折叠”为咖啡馆的内墙。很有点末世地堡内的罗马西班牙广场的调调。咖啡馆有广场,也有许愿池。俞挺说,这间咖啡馆是他设想的微型城市的一个碎片。如果把此地放大万倍十万倍,就是他理想的城市——上海。

  俞挺的意淫很具象:满坡栗咖啡馆满足了他年轻时的愿望,就是让役所广司或者艾尔帕西诺在这里即兴跳一段探戈。

  “满坡栗咖啡馆能展示日夜交替的生活方式的城市,是我的某个上海的片段。我曾经一度失去对城市的信心,也因为在病床上挣扎而唉声叹气。可是当我推开厚重的黑色大门,那个熟悉的而勇敢的上海扑面而来。它一直活着。——俞挺”

  小标题是我的期许。其实不光是俞挺,还有很多为改变上海的城市天际线做出过自己微小努力的人,都应该被得到善待。我们大多数出生于此,大概率还会在此地老去直至挂掉,我们没其他更多的退路。

  我们并无罹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们真心地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上海。有时我们不得已披上一件全金属外壳,并不在于可以如何凶猛地防御,而是摆出某种姿态,为恪守底线。

  前几日看老俞朋友圈,他居然开始设计椅子了,说是为腰伤者设计的,在座深、握把和高度上都通过你自己腰疼时的体验做了调整。俞挺端坐在椅子上,表情藏在呢帽的阴影里。这个清华时期体重190斤前学校棒球队队员小腹已经微微凸出。我在朋友圈中评论了五个字:坐男人,挺好。

  衷心希望俞挺和我这样的“内容人”,能够为城市提供更多养分——是责任,也算反哺。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低头生活,抬头看路。在需要拿出勇气的时候,不牵丝扳藤,也不脱头落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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